传号信狼烟——狼烟与狼粪考证

2006年8月29日 | 分类: 【随笔】

有人怀疑边城烽隧燃起的直冲云霄的滚滚狼烟里并无狼粪的作用?那么“狼粪烟直上,烽火用之”是古人的信口开河?如下考证谈不上严谨,只是我不想相信狼烟与狼粪无关。

关于烽隧的解释:

烽火台上备有柴草、硫磺、硝石等物。如遇敌情,白天燃烟,叫”燧”,因内含狼粪,点燃的烟可直达云霄,因此俗称”狼烟”。夜间有敌情就举火,称”烽”。

烽燧又叫烽堠、烽火台,遇有敌情,白昼燃烟夜晚举火,这种报警系统是古代运用光线输送信息的创举,虽然它比不上当今的声、光、电立体通信,但在当时,它的作用却十分强大:霍去病出击匈奴以这种方式通信,仅一天就调动起了西域驻地至辽东数千公里的军队!

明代对举烽报警有严格规定:来敌百人以下举1烽放1炮、500人2烽2炮、千人以上3烽3炮,5000人以上4烽4炮。万人以上5烽5炮。长城沿线每隔10里就有1座烽火台,这样,几千里的防线上,数小时以内就可知道敌情,进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报警系统。

ECCE注:此段怎么只提及“烽”和“炮”,却未提及与狼烟有关的“燧”,难道明朝时期取消了狼烟?

烽火台即狼烟墩台,长15米,宽13米,高6.3米。据史料记载,明洪武三十一年(1398年),为防倭寇侵扰而修。因年久残损,1991年修复。台上有一高6米的长杆,长杆上有挂兜,内置狼粪。发现敌情,昼则升烟,夜则举火,以为警报,简称烟台。“烟台”一词即源于此。

诗中的狼烟痕迹:

【塞下曲】唐 刘贺
勒兵辽水边,风急卷旌旃。绝塞阴无草,平沙去尽天。
下营看斗建,传号信狼烟。圣代书青史,当时破虏年。
注:“斗建”,指做饭用的刁斗,警急时候高挂(“建”有高的意思)鸣击告警。

【使至塞上】 唐 王维
单车欲问边,属国过居延。征蓬出汉塞,归雁入胡天。
大漠孤直,长河落日圆。萧关逢候骑,都护在燕然。
注:“烟”指狼烟;“候”指“斥候”,我怀疑与英语“scout”为同一词根,因“哨”是同一语义,指称动词“侦察”、名词“侦察兵”,另外“堠”也许是同一词根;“长河”指现今的额济纳河,古称弱水、张掖河,汇入居延海。自从霍去病夺取此地,设立张掖郡、酒泉郡,也即唐时的甘州、肃州以来,汉唐皆在此河上游河西走廊段大力经营长城,现今有大量汉简出土于烽火台中。

【狼烟】唐 薛逢
三道狼烟过碛来,受降城上探旗开。传声却报边无事,自是官军入抄回。
注:“受降城”应指位于今天河套平原的唐时“西受降城”,位于阴山、狼山之间。

【边上闻笳三首】唐 杜牧
何处吹笳薄暮天?塞垣高鸟没狼烟。游人一听头堪白,苏武争禁十九年。
海路无尘边草新,荣枯不见绿杨春。白沙日暮愁云起,独感离乡万里人。
胡雏吹笛上高台,寒雁惊飞去不回。尽日春风吹不散,只应分付客愁来。
注:“高鸟”能没于“狼烟”,说明狼烟腾起之高,所言非虚。

【塞下曲】唐 僧贯休
狼烟作阵云,匈奴爱轻敌。领兵不知数,牛羊复吞碛。
严冬大河枯,嫖姚去深击。战血染黄沙,风吹映天赤。

【谢池春】北宋 陆游
壮岁从戎,曾是气吞残虏。阵云高、狼烟夜举。
朱颜青鬓,拥雕戈西戍。笑儒冠自多来误。
功名梦断,却泛扁舟吴楚。漫悲歌、伤怀吊古。
烟波无际,望秦关何处?叹流年又成虚度妒!
注:“狼烟夜举”怎么看着别扭?放翁先生怎么会有笔误?

【经山阴有作】 明 沈钟
雁门关外朔风悲,强据征鞍力转疲。仰荷皇仁覃宇内,何妨游宦历天涯。
狼烟灭没边无警,秋谷丰登岁不饥。试卜太平新气象,家家童稚亦诗书。

引述了这么多,似乎还是没能确证“狼烟”和狼粪的渊源。我现在查到的关于“狼烟”的解释:

唐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:“狼粪烟直上,烽火用之。”

北宋陆佃《埤雅》中:“古之烽火用狼粪,取其烟直而聚,虽风吹之不斜”。

今人有这样物理学上解释“狼烟”高直的原因:大漠地区,许多时候,地面温度很高,约向上则急速下降,所以烟在由高温到低温的空气里越飘越轻,又因为没有风的干扰,便直上如凄。

又有人揣测“狼烟”高直的原因:孤烟之所以“直”,是因为大漠秋季与春末处于高气压中心,晴朗无风,狼烟便直上如缕,显得挺拔。

以上这些说法仍没有涉及到狼粪和狼烟的关系?他们怎么都不怀疑狼粪是否能燃烧出高直的烟来?

于是问题可以如此分析:

  1. 狼粪是否能燃烧出明显于其他物质的烟来?
  2. 狼烟的高直,固然是古人选择狼粪的原因。
  3. 狼烟的高直,似乎受限于具体地理气候,长城一线都是温带草原、沙漠,可能通用。

现在读读《狼图腾》的作者姜戎的实验证据:

陈阵……很难想象这种主要由动物毛发构成的狼粪,怎能烧出报警的冲天浓烟来呢?难道狼粪中含有特殊成分?
陈阵放心地架好柴堆,把所有的狼粪放到柴堆上……
可是一直到柴火烧旺了,狼粪还没有太大的动静。灰白的狼粪变成了黑色,既没有冒出多少烟也没有蹿出火苗。火堆越烧越旺,狼粪终于烧着了,一股狼臊气和羊毛的焦煳味直冲鼻子。但是狼粪堆还是没有冒出浓黑的烟,烧狼粪就像是烧羊毛毡,冒出的烟是浅棕色的,比干柴堆冒出的烟还要淡。干柴烧成了大火,狼粪也终于全部烧了起来,最后与干柴一起烧成了明火,连烟都几乎看不见了,哪有冲天的黑烟?就是连冲天的白烟也没有。哪有令人胆寒的报警狼烟?哪有妖魔般龙卷风状的烟柱?完全是一堆干柴加上一些羊毛毡片,烧出的最平常的轻烟。
陈阵大失所望,他想所谓狼烟真是徒有虚名,看来“狼烟”一定是望文生义的误传了。刚才的试验多少印证了他的猜测:古代烽火台上的所谓狼烟,绝不可能是用狼粪烧出来的烟。那种冲天的浓烟,完全可以是用干柴加湿柴再加油脂烧出来的。就是烧半湿的牛粪羊粪也能烧出浓烟来,而湿柴油脂、半湿的牛羊粪要远比狼粪容易得到。他现在可以断定,狼烟是用狼粪烧出来的权威和流行说法,纯属胡说八道欺人之谈,是胆小的华夏和平居民吓唬自己的鬼话。
陈阵坐在高高的“烽火台”上,凝神细想,思路继续往纵深延伸。既然狼烟肯定不是狼粪烧出来的,那么古代烽火台上燃起的冲天浓烟为什么叫作狼烟呢?狼烟这两个字确实具有比狼群更可怕的威吓力和警报作用,而狼烟肯定与狼有关。狼烟难道就是警报“狼来了”的浓烟?长城绝对挡得住草原狼群,而“狼来了”这三个字中的狼”,实际上不是草原狼群,而是打着狼头军旗的突厥骑兵;是崇拜狼图腾、以狼为楷模、具有狼的战略战术、狼的智慧和凶猛性格的匈奴、鲜卑、突厥、蒙古等等的草原狼性骑兵。草原人从古至今一直崇拜狼图腾;一直喜欢以狼自比,把自己比作狼,把汉人比作羊;一直凭以一挡百的豪气藐视农耕民族的羊性格。而古代华夏农耕民族也一直将草原骑兵视为最可怕的“狼”。“狼烟”的最初本义应该是“在烽火台点燃的、警报崇拜狼图腾的草原民族骑兵进犯关内的烟火信号”。“狼烟”与狼粪压根儿就没有一点关系。

陈阵所在的草原,地理位置没问题;气候应该与古代相近,也没问题;于是问题归结到:古人用的狼粪是否经过某种处理?以如今科学取证的严谨来说,姜戎的推断是缺乏“实证”的。即必需严格按照古法进行实验,包括狼粪的湿度、是否油浸、柴草摆放形式等等,然后再下定论。

如下几段来自于文学作品,聊作参考:

其实呀,老道也不是驾风。那末你刚才说,不是一抖袍袖有股黑旋风裹着老道上去的吗?那是个戏法儿。在他袖口儿里边有个铁筒儿,铁筒里头装的是狼粪、大青、炭饼,把它点着了。用的时候,他一抖袍袖,就把那盖儿打开了,你想他穿的是道袍,大领儿,这些个黑烟,顺脖子、大襟、底襟全冒出来了,狼粪点着了不散,大青这昧药点着了净冒黑烟,好象黑旋风裹着他一样。来源:http://club.news.sohu.com/read-tjquyi-500-0-2

行德將狼糞放到台上,用火鐮打火點著。狼糞的氣味向四周漂散。 一股黑色的濃煙筆直升起。趙行德又點燃了一堆狼糞。最後他一共點燃了五堆狼糞,五股黑色的狼煙從烽火台上升起, 這是在告訴城外其它的隊伍,他們這支部隊已經入城。来源:http://www.angelibrary.com/real/dh/03.htm

自从明末长城放弃不用以来四百多年, 也许再也没人点燃过狼烟。也许具体的狼烟方法能从戚继光的《武备志》中得到些许信息,毕竟他守过长城。可也许明朝根本就不用狼粪来燃烟报讯了,那怎么办?杜佑的《通典》?哪天如果找到了如假包换的狼烟秘笈,哪个哥们有兴趣,赶明儿去动物园的狼圈买堆狼粪,变着配方,非得把“烟直而聚”的狼烟给整出来。

如下是关于汉代烽燧制度考证,但没有提及狼粪,甚至有人考察“狼烟”的使用更多的存在于唐朝:

汉代边塞亭燧上的警戒信号大约有六种,即蓬、表、鼓、烟、苣火、积薪。白天举蓬、表、烟,夜间举火,积薪和鼓则昼夜兼用。

烟,是白天燔薪举蓬、表之外,又加上的另一种信号。烟是否用灶来烧?莫当燧守御器簿中即记有“烟造一”,前引候史广德“坐不循行部”檄中的各燧上也记有“沙竈”和“(上蘢下巾)竈”,这些灶(竈)是否与举烟有关值得注意。

居延、敦煌发现的《塞上蓬火品约》——兼释汉代的蓬火制度 http://www.meet-greatwall.org/zhuanzhu/wen/ssphpy.htm
敦煌西湖汉长城烽燧遗址 http://www.meet-greatwall.org/zhuanzhu/wen/dhxh.htm

中国古代烽火制度起源很早,西周时即已存在,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,与我国封建社会相始终。《史记·周本纪》云:“幽王为烽燧大鼓,有寇至则举烽火。诸侯悉至,至而无寇,褒姒乃大笑。幽王说之,为数举烽火,其后不信。诸侯亦不至。“这就是有名的“烽火戏诸侯“的故事。降及汉代,这一制度更为完备。但是,过去由于文献记载的阙疑,各家观点不一。自从敦煌、居延汉简出土以来,许多学者对汉代的烽火制度做了考述。王国维首倡,劳榦继之,陈梦家又有系统的论述。

关于以灶放烟,劳榦说:“诸简言蓬品者,多仅言蓬而不及烟,实则蓬为烽表,烟为亭隧之烟,二物相殊,本不相混。……今从汉代烽台之制察之,凡现存诸烽台,其上常有灶口,灶即在台顶,上施烟突。其较完者,灶突尚黑,以草燔其中,尚可以孤烟直上也。“[18] 他断言蓬单指蓬表,而烟发于烽台之灶。此后,不少学者师承其说,并认为在考古调查发掘中,已见到烟灶的实物。但是,吴礽骧依据近年在敦煌、居延地区进行的汉代烽燧遗址调查资料,均未发现烽台顶上有灶突遗迹的事实,指出考古发掘中尚存的位于烽台下的炉灶,不能证实为施放蓬烟之灶,据其所在的部位推测,应作炊事与取暖之用。他认为,“汉代的烽火信号,以蓬表、烟、火为标志,昼举蓬表,以示警号,燔燃积薪,以望火烟;夜举苣火,燔积薪,以见火光。“

《二十世纪简帛学研究》第三章第二节:劳榦的居延汉简研究 来源:http://economy.guoxue.com/article.php/1965

我的考证到此打住,我的结论是:狼烟绝非与狼粪无关,必然有狼粪的因素存在!这个结论不仅为汉民族的勇气正名——我汉人果真胆怯于如狼之胡?,而且为狼粪对于汉民族在战争通讯上的巨大贡献正名!也许姜戎先生的居心不在诋毁汉民族——当我一口气读完《狼图腾》,不由得击案赞叹姜戎先生的居心甚为高妙——但至少在“狼烟”问题上,实验不够严谨,对文学处理的考虑也过于轻薄。如此误解造成的影响有多坏?这是个魅影!

关于“疑古”的那些所谓“合情合理”的解释,有时流于“走思维的捷径”,以至于单薄和偏僻。“疑古”的传统古已有之,然不能轻率,有所谓“轻诺必寡信”,于是,一是证据,二是逻辑,三就是敬畏之心。人类五千年到今天,在技术、物质、能源上的获得历史空前的优势。然而,人类似乎仍没进化多少,古人不少聪明,只是囿于教育环境,而今的科技社会不过是经年累月的人类的智慧的积累而至于突破。

BTW(1):让电视里城头那歪歪斜斜、不死不活、随风飘散的白烟永远别再出现,别辱没了汉民族的创造力,别埋没了狼粪的英名!

BTW(2):也有人怀疑为何马拉松大捷的消息让菲迪皮得斯徒步奔跑,而非骑马/驾车完成这四十公里的距离?为何不是菲迪皮得斯迅及奔马,这样的角色古今中外可不乏例子。或本来就无马可骑/驾?